一日一方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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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

澈秀短篇

PG13

warning: 非现实向/私设多/道德观点可能不符合大多数人的标准




01



 

崔胜澈在宇宙空间站经营着一家小小的修理店,专门帮来往的旅行者修理飞船上的各种零部件。虽然赚得不多,但是可以见到各种各样来自不同次元的新奇设备,他对这种随性却常新的生活感到心满意足。更何况他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他在无意中捣鼓出了通向任意次元的传送门通道。

按理来说只有官方登记的旅行者才能够进行跨次元旅行,非法的传送门会被执法者检测到并立即销毁。但不知道为什么崔胜澈的传送门却一直没被发现。刚开始他还小心翼翼,后来次数多了他也变得无所谓了。借着这个便利总是在执法者换班的间隙将依附在空间站的修理车间脱离下来,然后驾驶着它进入另一个次元。洪知秀就是这么被他撞见的。

 

当时崔胜澈正在一个偏远小行星做实验。他刚刚新发现一种矿物质元素,进行反应合成之后可以加到飞船燃料中提升航行速度。这个小行星在这个次元暂时还没有智能生物体在上面繁衍,所以正当他专心致志做着实验的时候并没有留意到飞行器外有另一艘飞船的着陆。

 

洪知秀持枪突然闯入的时候崔胜澈正进行着实验的关键步骤,被他这么一吓仪器顿时炸开,晶体碎成粉末散在真空中像钻石云雾一般。两个人都愣住了。洪知秀先反应过来把崔胜澈控制住,装模做样地例行公事里里外外搜查了这个未经登记的可疑飞行器,发现似乎没有异常,然后才把崔胜澈放下来。当崔胜澈还在惊诧的空当,洪知秀向他一扬下巴,问道,可以来点吗?

崔胜澈还在想着他说的“来点”是指来点什么,洪知秀已经凑近了那团漂浮在空中的“钻石云雾”深吸了一口,眼神顿时变得迷离。紧接着立刻回过神,正色警告他说不许将此事说出去,否则就把他这艘非法飞行器上报充公。

崔胜澈一头雾水。后来他才知道这种矿物质是洪知秀所在的次元被严格管制的一种毒品。洪知秀身为高等级次元旅行者却有严重毒瘾,常常以权谋私借着公职去其他次元搜刮毒品。想必洪知秀是把崔胜澈当成走私毒品贩子了。

 

不过洪知秀当天也的确是吸嗨了。大剂量的毒品让他正气凛然地破门而入,头昏脑胀地扶墙离开,却忘了将崔胜澈的这段记忆强制清除。这就导致了洪知秀再次见到崔胜澈时场面十分尴尬。

 

 

崔胜澈刚接了一个大单子,一位高级长官的飞船飞行时受到黑洞相容产生的巨大引力而故障。他刚在心里吐槽着区长用屁大点官职对他小小民营企业进行压迫,威胁他不好好干就吊销他的执照,转眼就看见洪知秀在几位身着制服的侍从陪同下走进车间。

 

洪知秀这次没有穿长官的制服,看到崔胜澈时神情也泰然自若仿佛从未见过。但崔胜澈在洪知秀与他对视的短短一瞬间却仿佛突然调回了记忆,有些激动地跟他打招呼:“嗨!”洪知秀面部因震惊而变得有些扭曲,想镇定也不行了。

 

程序流程走完后洪知秀把随从都打发走,一个人又回到了崔胜澈的工作室。崔胜澈正在特别认真地研究着刚刚他们留下来的飞船图纸,看着全息投影中显示的故障零部件,洪知秀再次进门他也没有注意到。洪知秀犹豫着该如何开口。在用眼睛描摹了一遍整个车间的结构、快把脚下踩着的本就破旧不堪的地毯蹭破之后,他终于装作轻描淡写地问道,上次那种晶体还有吗?

 

崔胜澈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大跳,猛地抬起头的时候眼镜滑到了鼻尖。他瞪着大眼睛疑惑地看着洪知秀问道,什么?

 

洪知秀看着崔胜澈单纯疑惑的眼神没忍住笑了,眼睛弯成两道弧线直直地看着崔胜澈,看得他有点紧张,手下意识地去推眼镜。

崔胜澈反应过来这个时候违抗“命令”可不是个好的选择,马上站起身去给他找,工作室里应该还有少量样品。

 

 

洪知秀把手指伸进装满矿物粉末的细长小瓶蘸取了一些粉末。这次他没有吸,直接用舌头舔去了大半,眼神立马变得迷离起来。他拿着瓶子向崔胜澈步步逼近,眯着眼笑,问他,你没有尝过吗?崔胜澈被逼得后退,紧紧贴靠在工作台边上,摇摇头。眼镜眼看着又要滑到鼻尖了,他刚想伸手去扶,就被洪知秀摘下来了。洪知秀指尖剩下的粉末被顺手伸进了崔胜澈口中、抹在他舌尖。他顿时觉得自己仿佛被丢出了大气层,掉进了五光十色的星系群中,行星环一下一下撞击着他的大脑,迸出无数细碎的小星星,很疲惫,但是让人不想停止的美好。他喘着气,还没缓过劲,嘴又被一双柔软的唇堵住了。

 

洪知秀原本穿着的真空浅蓝色西装此时已经一颗扣子都不剩地解开了,平坦的胸脯就赤裸裸地直接贴在了崔胜澈的工装服上。他们忘情地吻着,唇舌接触着对方的最柔软之处。崔胜澈刚开始还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他觉得自己头脑还在发晕,但当洪知秀整个人靠过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附庸着对方的动作。现在他的头脑还没有清醒到能让他想明白,这梦一般美妙的感觉是来源于毒品,还是洪知秀深入浅出的吻。

 

他们吻到快要窒息才暂且停止。崔胜澈现在恢复了一点意识,他看着洪知秀露出诡计得逞的笑,居然一点也不惊讶。他忽然发现洪知秀的虹膜颜色很浅,仿佛能直接透光,像一种稀有矿物晶体的颜色。

 

他们走了吗?崔胜澈问。

洪知秀说,早就走了。

 

崔胜澈“喔”了一声,停顿了一下又问道,不同次元的人也可以做爱吗?

 

这个问题着实可爱到洪知秀了。他笑出了声,在崔胜澈怀里笑得前仰后合,时不时瞟一眼崔胜澈,每瞟一下崔胜澈的心里就变得更实一点。

 

他终于笑够了,定定地看着崔胜澈,嘴角勾起,末了才说道:“可以噢。”

 

没等最后一个字的尾音结束,他就已经被崔胜澈反身压倒在工作台上了。

 

 

 

 

02

 


 

两个人气喘吁吁地躺倒在崔胜澈放在工作室用来小憩的折叠床上。

崔胜澈面朝天花板,意识完全清晰的此刻忽然感到有点抱歉,自己居然就在这样的环境里跟看起来平日里养尊处优的美人交欢。刚刚脱下的淡蓝色西装外套被直接丢到地上,想必上面早就沾满了机械油污。

 

躺一边的洪知秀仰着头快乐地长舒一口气,眼睛闭上了片刻,又翻身趴在崔胜澈胸口。洪知秀漂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崔胜澈,说,我好像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崔胜澈说,我知道你的,你叫洪知秀。接着把他的军衔和官职都一一报了出来。又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制服前面的铭牌上写得很清楚。

 

洪知秀扬了扬眉毛,没看出来居然是个聪明人。

不甘示弱,洪知秀表示其实自己也不急于知道他的姓名,反正有的是办法知道。他又向崔胜澈凑近了一点,气息肆无忌惮地直接呼在了崔胜澈脸上。洪知秀面色依旧潮红,发烫的脸贴在崔胜澈的脸颊上,在他耳边轻声问,那现在我们可以再来一点那个晶体吗?

 

崔胜澈听到这话好像想起了什么。他侧过头亲了亲洪知秀还沾着汗的发鬓,哑着嗓子拒绝了他。

 

 

崔胜澈应该庆幸此时他拒绝了洪知秀,因为从此往后这样的请求只会多不会少。洪知秀总是隔三岔五借着察看飞船维修进程的借口独自来到崔胜澈的车间。秉公办事只不过是幌子,幌着幌着两个人又滚到床上去了。洪知秀总是百般纠缠崔胜澈让他再给自己拿一点晶体,佯怒着骂他、打他,又因不及对方健壮而被温柔地压制;或是撒着娇的,攀在崔胜澈身上让他憋得满脸通红,发誓这绝对是最后一次了。

自从飞船坏了之后洪知秀来往驾驶的都是军队里的公用飞船,每次启航前都要进行登记,行动轨迹会被完完整整记录在案。没办法自己私下搜刮毒品,崔胜澈自然就变成了洪知秀唯一的毒品来源。

 

崔胜澈不明白洪知秀为什么对这种晶体着了魔般地上瘾。在他第一次尝试过后仿佛就对此产生了抗性,此后再尝感觉也不过是普通的晶体粉末,隐隐发涩,远没有糖好味道。大概是这个次元的人体质不同。

 

但崔胜澈不得不承认,他很喜欢洪知秀像猫一样伸出舌头舔掉沾在他手指尖的一点点粉末之后瞬间散发出的慵懒神情,身体往崔胜澈的四肢空隙中钻得更深了,下巴蹭在他的颈窝。蹭得他很痒,心里也很痒,忍不住再次捧起洪知秀的脸去吻他的唇,然后脸颊滚烫一言不发地听洪知秀用剩下的一点力气刻薄地调笑他。但崔胜澈心里还是隐隐担忧,毒品被管制不是没有理由的。

 

有时候他不得不狠下心拒绝洪知秀的请求,然而这却让毒瘾发作的洪知秀崩溃不已。崔胜澈第一次见到洪知秀崩溃大哭的同时自己也吓得慌了神,赶紧制止他到处找尖锐金属自虐的行为。他冲过去抱他,把满是划痕的手臂圈在自己胸前,心里也难过得皱成一团渗出苦水。崔胜澈想安慰他,但是他最知道此时此刻语言的苍白。他的脸贴着洪知秀鬈发乱糟糟的脑袋,轻声说,你不要这样,我带你去开采那种晶体的地方好不好,好不好?

 

崔胜澈给洪知秀披好衣服,喂他吃安眠药。洪知秀此时眼眶里泪水涟涟还在抽泣,但显然因为刚刚大闹了一场体力急剧下降,很快就睡过去了。

崔胜澈进入操纵室,调出监控数据,执法者正准备换班。他将车间脱离下来,输入数据并按下一连串操作按钮,最后调动次元转换装置。

 

操作台上各种按键窗口不断地来回亮着灯,他闭上眼,等待无形却有感的空间洪流将周遭的一切温和地扭曲,再睁开眼他就会回到同一个茫茫宇宙,但却是在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次元。


 

 

 

03



 

洪知秀醒来时崔胜澈正站在飞行器外看着远处巨大的夕阳落下,不知名的鸟兽飞过天际,在层层叠叠被余辉映红的云上留下自己的剪影。似乎正是禽鸟回巢之时,整个山谷都回响着或尖利或清脆的叫声。崔胜澈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旁的洪知秀,洪知秀正被这壮丽景色所深深吸引,巨大的“太阳”,如显微镜下的鸡蛋胚胎仿佛在触手可及的天上跳动着,血红的、有生命力的。

洪知秀反应过来,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星球吗。崔胜澈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问洪知秀,我们现在采集晶体吗?

不着急,洪知秀就地坐下了。他颜色极浅的虹膜倒映着天上血红的恒星,不时有飞鸟的影子从他眼中游过,方才的焦虑、恐慌与愤怒早就无迹可寻了。

崔胜澈露出了难以掩饰的一点笑容,他挨着洪知秀坐下来说,你想看日落也不着急,有的是机会呢。

 

这个行星的运行轨迹很奇怪,以至于在它自转的一个周期中只有十二分之一的时间里能够有一个截面完全暴露在这个星系的恒星照耀下。也就是说,在一天(按自转一周来算)的绝大多数时间里,这个小行星只有无比漫长的清晨和无比漫长黄昏。

 

嗯。洪知秀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浅浅地应了一声,脑袋顺势靠在崔胜澈宽厚的肩上。

他们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着,看着天上的恒星被蚂蚁啃食一般一点一点沉到地平线以下,天上的部分仍旧巨大,如同时间停滞了一般,直到崔胜澈觉得肩膀酸了。他犹豫着用脸蹭蹭洪知秀毛茸茸的脑袋,又看向远处,终于开口说,我们现在可以去采集晶体了吗?

听到这话洪知秀仿佛才终于回过神。他腾的一下坐起身,脸正朝着崔胜澈,玩味地问那你要这晶体来做什么?

 

……它可以用来做很好的燃料。崔胜澈说着开始一板一眼地解释他得到的实验成果。

洪知秀恢复了他一贯不屑的神情,眯起眼睛撇了撇嘴,“嗤”了一声,觉得这个榆木脑瓜子简直就是在暴殄天物。

 

 

 

后来的洪知秀仍旧离不开毒品,也许他对此已经依赖太深了,但他逐渐开始接受崔胜澈的提议开始一点点减少吸毒的剂量。在每次毒瘾发作之前崔胜澈都会带他来到这个星球。看着日出和日落如同恒久的影像投射在眼前,洪知秀也逐渐变得平静。当崔胜澈看到他的眼中的光逐渐变得温和,像驾驶飞行器时几万光年外天体的光传播过来,光斑连成一线,将自己与寂寥宇宙的那头勾连在一起,崔胜澈觉得自己内心的某处的褶皱也被什么抚平了。

 

 

他们的交流也不再仅仅局限于性。洪知秀在表示崔胜澈的传送门似乎“跟一般的传送门有点不一样”后将他的次元转换器拿回去研究,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崔胜澈传送门中所使用的一种关键物质与一般传送门中起到传送作用的物质由同种元素组成,但分子结构正好成手性,后者被大量开采的同时前者竟一度被认为在自然界中不存在。而传送门得以被探测的其中一项重要原理即是依靠这种同类物质的相互感应。洪知秀啧啧称奇,一边用余光瞟着崔胜澈。崔胜澈听得全神贯注,眨着浓密的睫毛,每眨一次眼睛又睁大一分,单纯地点点头。看着的确丝毫不像是聪明到能合成稀有物质的人,洪知秀有些无奈,却终于放松了神情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于是这个天赐良机自然被洪知秀好好利用了起来,他们像是宇宙间最自由的人,在星矢中穿梭流浪。他们游走在各个星球,看力学结构值得考究的外星建筑和令人叹为观止的自然奇观,见着奇形怪状的外星人。崔胜澈在被外星朋友的滑溜溜的触手突然触碰后吓得魂不守舍,洪知秀在旁边笑得乐不可支。洪知秀问他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离开过空间站,崔胜澈点点头又摇摇头。他的确从记事起印象中自己就在空间站长大,修理站的上一任站长收留了他这个来路不明孤儿,直到站长去世他继续接手这份营生,再到后来他忽然间发明出了传送门。但即便有了传送门,崔胜澈所做的也只是偶尔去采集一些必需的但是难以在星际联邦中直接购买的原材料,以及捣鼓实验,从未曾想过涉足体验其他的外星文明。

他像一个孤独的小行星在宇宙中自转着,群星闪耀都在银河的彼岸,偶尔有陨石降落也只是巧合,在这周而复始的循环里自顾自地在黑暗的宇宙角落发着光。或许呢,宇宙辽阔,什么事情都是有可能发生的,但他从没想过有一日会邂逅另一颗行星的轨迹。

 

那你呢?

洪知秀说他是在地球上出生的,但是已经记不清了。因为在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同为高级军官的父母来到联邦城——一座宇宙生命体联合建造的巨大航舰,在那里学习如何成为次元旅行者维护各次元间的宇宙秩序,诸如此类。但正当他通过考试准备参军的那一年,父母却双双丧命于一场星际战争中。

 

崔胜澈想问你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吸毒的吗?但他最终没有问出口,只是用力握住洪知秀的手,五指与他紧紧相扣。他能感觉到洪知秀的指尖冷冰冰地贴着他的手背,但手心是温热的,几乎让他渗出汗。洪知秀没有把手甩开,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向窗外。

 

末了,洪知秀终于开口,还是我来驾驶吧。

 

他们就这样驾驶着飞行器在生命体无处不在的宇宙中徜徉,却觉得空旷孤单。周围行星的光环散发出令人神智不清的美丽光晕与宇宙深不见底的黑暗形成鲜明反差,就这样没有阻碍地一直航行,穿过刺眼却又温柔的光,会是更美丽的世界吗?


 

 

 

04

 

 


洪知秀带崔胜澈去他常去的酒吧,里面充斥着形形色色的各个星球各个种族的人。这里的调酒师调得一手令人浅尝即醉的好酒。崔胜澈迟疑着啜了一口,味道和人类饮用的酒精有些不同。随即整杯倒入喉中,腥味在喉头化开,又留有回甘。还不错。他看向一边的洪知秀,不知怎么对方才喝了几口眼神就已经开始涣散了。

 

洪知秀一只手托着脑袋,手肘撑在吧台上,他长出一口气,问崔胜澈,你没喝过啊。

 

崔胜澈低头看他,摇摇头。

 

洪知秀看着崔胜澈浓密的睫毛在眼下白皙的肌肤映出一片小小的阴影,眼睛温柔地眨着,像无害的野兽幼崽沉默着、审慎又好奇地观察着自己。洪知秀想不明白为什么可以畅通无阻穿行在各个次元和星球间的人面对各样的外星文化却如同宇宙的新生儿一般生疏;最有理由放浪形骸的人却长着一张最单纯真诚的脸,而拥有这张脸的人正在用无比关切的眼神望着自己,依旧头脑清醒,在他刚饮尽一大杯酒之后。

 

洪知秀想着这些,大脑深处隐隐作痛。他意识到在床上肌肤相亲并不能代表自己已经熟知对方的一切,况且他突然想起最开始自己想要的也不过只是毒品和性爱。而现在欲望的浪潮终于退去,洪知秀仿佛孑然一人赤身裸体地躺在沙滩上,回味着阳光照射过的海水的温暖和身下粗糙沙粒的冰凉。他想,要是别有用心的人发明出了能不被察觉的次元旅行方法,那个人早会就成为利欲熏心的大财主或者是什么军阀头目了。

 

但崔胜澈好像还全然不知自己的“权利”之大,此时此刻还在用那双澄澈的眼睛关切地看着自己,看得洪知秀一阵头晕目眩。他正安慰自己一定只是醉酒的反应,同时埋怨自己怎么会这么突兀地喝醉时,崔胜澈突然伸出手,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脸。洪知秀听到他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他说,你脸红了。

 

洪知秀看着崔胜澈裸露着的小臂上一条长长的疤痕,那是他在一次毒瘾发作之后用利器划下的。事后他全无记忆,只在醒来后看到崔胜澈一个人默默地坐在一边处理伤口。听到他醒了,崔胜澈立刻把手里的东西丢下,凑过来轻轻抚着他还沾着汗和泪的脸颊,眼中毫无责备之意。洪知秀想不通为什么崔胜澈能够下意识地直接用身体来挡自己已经失去理智的攻击,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耐心一次又一次陪在自己身边,把自己从疯魔王国的边缘拦开。洪知秀只觉得自己的脸越发烫了,快要把自己灼伤。这种羞怯的情感是从他记事起就未曾有过的。典型的洪知秀用轻蔑冷艳的笑武装自己,高高在上地下达指令,用鄙夷的态度刺伤所有想要接近的人。而现在一股羞愧夹杂着一缕无处释放的怒意涌上心头,他的双颊依旧绯红。

 

他觉得自己的污浊泥泞将清澈的湖水染脏了,把天神拖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05

 

 


不知为什么崔胜澈却一直没能将洪知秀的飞船修好。

 

每次问起时崔胜澈都用“原料不足”、“修复过程困难”等理由来搪塞。听到崔胜澈这么说时洪知秀总是不耐烦地用极其冰冷的眼神瞪着他。但殊不知这些话都是真的,崔胜澈从来不会骗他。例如燃油箱和引擎被黑洞的巨大引力挤压得变形,要想修复只能重新再打造一模一样的。其实能够从两个黑洞相容的引力中能活着逃脱已算是万幸,为何还要斥巨资找原材料修好自己的飞船?明明现在的飞船性能已经够用了。崔胜澈想不通。不过当他说飞船还剩下一些细节问题,等维修材料到了之后就可以修好时,他看到洪知秀眼中瞬间亮起的光,还有像孩子一样不加掩饰地迫不及待问出口:“那我下次再来就可以开我的飞船了对不对?”,崔胜澈只觉得这对他来说一定很重要。他看着洪知秀抑制不住的激动,点点头,虽然他也无法保证。

 

 

洪知秀再次走入工作室的时候崔胜澈正在全神贯注地在一份新的机械图纸上画着,直到洪知秀的声音响起,他被吓了一大跳,猛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同样错愕的人。洪知秀恢复了神色,又重复了一遍,我的飞船钥匙呢?

 

崔胜澈问他,你现在就要开吗?

 

这天的洪知秀突然变得极其有耐心。他没有不耐烦地皱眉,只是很浅地叹了口气,重复道,快点给我。

 

崔胜澈睁大眼睛露出一点笑,他说检修还差一点收尾工作,还有很多测试还没有……话还没说完,洪知秀已经不管不顾闯进了驾驶室,他知道很多重要的东西崔胜澈都放在驾驶室里,方便发生意外时能够随时带走。他一边摁着操作台上的按钮从弹出的各个暗格中翻找着,一边用身体推开赶过来阻止他的崔胜澈。

 

到底在哪里。洪知秀开始变得不耐烦。期间两人一句话也没说,驾驶室里只有毫无感情的机械提示声和两人纠缠在一起发出的喘气声。

 

崔胜澈把洪知秀的手臂钳制在胸前,两个人都喘着气。洪知秀动弹不得,他们面对面,目光就这样直直地交汇在一点。洪知秀到现在为止还是冷静的,他平静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双有着浓密睫毛的大眼睛,里面满是关切和疑虑,与无数次自己从戒断反应中回过神后第一眼看见的那双眼睛没有丝毫差别。

 

崔胜澈还在想洪知秀这是怎么了,但或许自己不应该阻拦他,毕竟那是他的飞船。正想着,就看见洪知秀细长的眼尾微微上挑,嘴边滑过一抹无可奈何的冷笑。崔胜澈心虚得眼神乱飘,下意识瞟向他放有洪知秀飞船钥匙的位置,立即被洪知秀敏锐地捕捉到了。趁崔胜澈不备立马用腿将他绊倒然后将他的手放在传感器上,输下一串数字,紧接着用膝盖重击他瞟过的位置,暗格展开,里面好端端躺着洪知秀的飞船钥匙。洪知秀拿起钥匙把崔胜澈推到一边,径直向车间外的停机坪走去。

 

 

崔胜澈管不上膝上的疼急忙追出去,边走边说,飞船修好后还没有经过严格的性能测试,不能这么草率地直接开始进行次元旅行,万一出了意外……

 

“你有什么资格来管我!”洪知秀突然转过身冲他大喊。

 

这句话在崔胜澈耳旁炸开,他愣住了。从前的洪知秀也表达过类似的意思。每一次在他们温存一番后隔天洪知秀爬下床重新整顿好自己,暧昧的光早已从眼中消失,身着笔挺军装制服的洪知秀背对着崔胜澈,若无其事地大步离开时,他都明白洪知秀的无言中想表达的含义——除此之外洪知秀并不希望他过多地介入自己的生活。崔胜澈也从未作过多挽留。他本就不是喜好强人所难的人,对待感情就像对待他的生活一般随遇而安,即使,他想,对方也许对他根本就没有感情。直到终于有一次崔胜澈没忍住,上前抱住了正转身离开的洪知秀,他能感受到怀中的肩膀明显地震了震,贴着剪裁良好的制服他能够听到对方胸腔里的心跳声,和自己的,在四下寂静里一齐空空作响。意外地或不意外地,洪知秀没有再坚持抽身离开。

 

但这次崔胜澈没有这样做,他呆在原地。即便在硬生生丢下那句话之后洪知秀马上就转过了身,崔胜澈也看到他眼中转瞬即逝的愧疚和恐惧。他在不安些什么?洪知秀的语气激动却坚定,让崔胜澈在潜意识中认定,苦苦挽留并不会改变什么,他也知道自己从来都不会也不擅长去左右洪知秀的意志。但他真的很想拉住他,问他,是什么让你感到如此害怕却又一定迫切地要坚持面对的?

 

不过崔胜澈或许永远也无法知晓了。他看着洪知秀的背影消失在飞船驾驶室入口,再看着飞船消失在次元传送的一道闪光里,却没想到这就是他最后一次听到洪知秀的声音。

 

 

 

洪知秀走后没多久,起码崔胜澈还没有从刚刚的余音中缓过神来,联邦的飞船就已经降落在停机坪了。一部分人先把洪知秀留下的那艘飞船封锁起来,另一部分人来势汹汹直奔车间,二话不说在崔胜澈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先把他架了起来,在车间里里外外仔细搜查了个遍,发现并无端倪。为首的那个人先报上一串军衔,接着问崔胜澈:“洪知秀是不是曾经在你这里维修飞船。”结尾用的却是肯定语气。崔胜澈刚想作答,对方便冷笑一声,将他放了下来。

 

后来一段时间里,崔胜澈的维修站总是被联邦的官员看守着,而从偷听到他们的零碎言语中得知洪知秀似乎变成了通缉犯,原因不得而知。与此形成印证的是洪知秀再也没有来过维修站。洪知秀走后崔胜澈本想暗中进行次元旅行,一个人去找洪知秀,但却发现次元转换装置不翼而飞。这装置本身就只是一个外接在引擎上的附件,顶端的核心元件可以被拆卸随身携带。想必是在洪知秀来取走飞船的那天被他偷偷带走了。如果发现的人是联邦的军官,崔胜澈想必不会有这么好的下场。

 

 


突然到来的改变是在一天早上,崔胜澈醒来。很难得的,他睡了个好觉,是自然醒的,而不是被联邦的军队在停机坪上踩着正步齐刷刷的操练声吵醒的。他抬眼向窗外望去,远处巨大的行星在空间站金属建筑外墙的遮蔽下露出一半,散发着磨砂质感的光泽,远处星矢闪烁,像黑色的天鹅绒布上撒满了钻石。没有军队,没有巨大军舰,没有装模做样的信号灯。周围一片寂静。这是从前崔胜澈每天醒来都会看到的熟悉的景色。从前的崔胜澈过着数年如一日的生活,随性但平静,他会遇到来自不同次元不同种族的次元旅行者,但生活的平静从未因此而被打破,如微风轻拂过后的湖面,仅仅是泛起涟漪。但这一天似乎就是从前千百个日子中任意一天的复刻,却让崔胜澈感到恐慌。他不明白自己在不安些什么,内心的恐惧却就这样蔓延开。太安静了,像一片死水,像真空中飘着的一粒尘埃,他从未对安静感到如此恐惧。在这里拼命呐喊会有人听到吗?

 

他马上翻身下床穿戴好驾驶装备。崔胜澈没有跨次元飞行器的驾驶执照,只有旅行者才有,而他不是,况且他的次元转换器也早就被拿走了。他只能驾驶着宇宙飞行器飞到他所在的这个次元里,他和洪知秀最常停留的偏远小行星,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这个次元的小行星上已经有现代文明在上面繁衍,但还没有发展到能与宇宙中其他生命交流的程度。崔胜澈在这里是个彻头彻尾的外星人。

他只好把飞船停在人迹罕至的山上,再爬到山顶,看着饱和度极高的恒星在天际线上爬升,他不知道他在等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思考些什么,或许没有什么是值得思考的。崔胜澈就这样呆呆地坐着,什么也不做,看着日出。这个次元里的恒星同样巨大,仿佛触手可及,颜色也同样鲜红,将山谷的沟壑都填满明亮的色彩。崔胜澈就这样看着恒星爬升,直到它升到正上空。

 

正午的阳光直射飞行器顶端的传感装置,一片投影在崔胜澈面前徐徐展开。崔胜澈愣愣地看着投影上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双眼,带着微微上挑的眼尾和好看的卧蚕,紧接着镜头前的那人后退,眉毛、鼻子、嘴唇,完全展现在崔胜澈面前。

 

崔胜澈看到他张口,明显在犹豫着措辞。他苦笑了一下,终于说出了声。他郑重其事地叫他全名,他说,崔胜澈,再见。

 

崔胜澈愣在原地听洪知秀生疏地讲述事情的始末,这好像是第一次崔胜澈听到洪知秀讲这么一大串话,这对洪知秀来说想必也十分陌生,因为他的嘴唇也在微微颤抖着。他说在他的父母去世的那一天,他看着在远处炸开巨大的蘑菇云,做了一个无比美丽的梦,在黑洞的那边有另一个世界在召唤着他。那种感觉像五光十色的电子光缆、像神谕、像可感的光子砸向他,在不断撩拨着他的神经。

 

这像是一种罪恶的快感。他说。很疯狂,但是他为了追求这种快感而努力了很多年,爬到了现在这个位置。为此他付出了很多,包括为了获得类似的快感而吸毒,还有不惜生命的代价靠近正在撞击的两个黑洞只为获取相关的磁场数据。他想知道这种可能性,也许是为了快感也许又不仅仅如此。每时每刻他都能感觉到宇宙就在那,宇宙的脉搏跳动扰动着他的心,千丝万缕地与他的神经突触连接在一起。

 

他说,他知道很多学者认为黑洞的那边就是虚无,所有物质在坍塌奇点的无穷引力下会压缩为二维。但是这么多年做过的研究和实验告诉他有很大概率黑洞的另一边是更高维度的次元,他把那边叫做“彼岸”。每一次仪器上跳动着的信号图示都在撩动着他本就狂热的神经。他想,或许在彼岸,亘远无穷的以太是真实存在的。

 

他说他为了不断地获得类似但要廉价许多的精神快感,做过很多错事,滥杀过很多无辜生命,毁灭了无数个星球。星际联邦正在垮台,早有对立党派的人暗中盯上了他这个高官想要除之而后快。这些曾经的肮脏勾当恐怕再也无法隐瞒,而现在的他也不想再作隐瞒,毕竟东窗事发之时谁也无法预料后来会发生什么。

 

他说,他不能再等了。从这个梦在他的脑海中开始生根发芽之时他就认定了这是冥冥之中他这辈子一定要达成的唯一一件事情,为此他愿意付出一生的代价。

 

 

崔胜澈想起有一次他们来到这个星球,洪知秀因为严重的戒断反应而再度崩溃,大滴大滴的泪水如清泉涌出。他抽泣着窝在崔胜澈怀里,全身上下不停地颤动,手紧紧抓着崔胜澈的手臂,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洪知秀突然睁大眼,直直地看着天边的巨大落日。

他的眼眶盈满了泪水,倒影着血一样的恒星,像波光粼粼的湖面被浓稠的血染红。

 

他突然问崔胜澈,如果我做了很多坏事,我是不是就不配被原谅?

 

当时他还以为他说的只是毒品。

 

崔胜澈感觉手臂上的劲儿松了一些,他伸手覆在洪知秀的手背上,看着他说,如果你能够原谅自己,你就没有罪。

 

洪知秀却没有看他。他眨眼,瞬间恒星在他眼中碎成了无数零散的流星爬满他的面庞。

 

影像不知道何时已经关闭了。洪知秀的声音戛然而止的同时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在半空中响起。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崔胜澈就已经陷入了泪水的汪洋大海。巨大的恒星正在下坠,就像无数个他们一起坐在山顶上度过的黄昏。这里的黄昏无比漫长,如同从前崔胜澈所认为的人的一生一样漫长,看不到尽头,但不论过了多久,黑夜还是会降临。鸟兽早已回巢,四周万籁俱寂。崔胜澈闭着眼躺在地上,只能听见自己颈部的脉搏在一下一下地跳动着,清晰地、孤独地。

 

恒星死了。连带着这个星系里所有的星球还有上面的生命都一同坠入无止境的黑暗虚无中死去。

 

 

 

 

06

 

 


他想也许是时候离开了。他可以去地球,留在那里,那颗晶莹的蓝色母星,无数人类子嗣在这繁荣星球的庇佑下天真烂漫地代代繁衍。而宇宙则是一只未知面貌的巨大怪兽,它张开虚空大口吞下一切,连带着所有的星矢,所有的生命,所有散布着的美好的行星光晕,在泪水中模糊成无限远的光痕;所有的恨,还有所有尚未赐名就已经坍塌坠落的爱。

 

 

崔胜澈回到修理站,强打精神开始收拾行装。他要在出发之前将车间拆得认不出原貌,然后再将部件送去回收站。他离开了总不能留下烂摊子给别人收拾。

期间崔胜澈的大脑一直无法正常思考,他摩挲着共处了二十几年的设备,心里一片干涸,挤不出半点想法。他催促着自己赶紧结束这一切,这样就可以赶在明天的航班去往地球;心中的某个重心却在不断下坠,将他定在原地迈不开步伐。这是留恋吗?他只觉得好累。

 

 

他钻进飞行器的引擎室,没忍住还是叹了口气,以后可能就永远用不上它了。他想把燃料箱拆下来,却发现接口处安装了一个似曾相识但不属于一般制动装置结构的部分。这个外接部件他太熟悉了,在每次进行次元转换时他都会启动一个类似的装置,只不过这个部件比次元转换装置大很多。崔胜澈想起这是之前他做实验时留下的,原理与后来的转换器不同,是通过改变燃料的物质来达到次元旅行的目的。虽然实验失败了,但是传送所需的关键物质应该都还在。原来它一直就安在燃料箱与制动装置的连接口。

过了这么久它已经生锈了,光是拆下来就花了崔胜澈不少力气,但他不敢有一刻迟疑。稀有物质可以相互感应到同类物质的存在,而他要把这个装置改造成真正的传送门,能够检测到、并传送携带有这种物质的人。

 

 

好几个日夜过去了。看着显示屏幕上那个幽蓝色的光点在一闪一闪地变亮,信号逐渐增强,崔胜澈早已熬得发干发红的眼眶终于渗出了透明的液体。泪水越流越多,他感觉自己麻木的大脑仿佛经泪水冲刷在这一瞬间终于接触到了清凉的空气,于此同时呼吸却变得困难起来,每秒以十亿计穿过他身体的中微子仿佛变得沉重可感,五脏六腑都在燃烧。他很想去想象,如果成功了,以后会怎么样,但他没有,正如同他不敢去想象如果没有成功会发生什么。这个时候崔胜澈的大脑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想法和记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他觉得心脏跳动得快要爆炸。

 

他站在传送门前。

 

像无数次仅凭直觉去捉洪知秀的唇,他闭上眼,空气中只有心跳声和仪器倒计时的响声交叠,微微发颤。他不敢轻举妄动,虽然这全无意义,但还是生怕自己某个微小毛孔的呼吸都会打破这无限漫长的等待,像指尖上的一片薄冰。

 

仪表上显示生命体征信号逐渐加强,不过他全然不知。他闭着眼,全神贯注地听着仪器的机械声倒计时。这一刻他甚至不敢在脑海中细细描摹那个人的音容相貌,只有昔日悲伤与欢笑的情绪洪流不带杂质地一齐涌上心头。他努力抑制着自己的颤抖。还有五秒,他可以见到朝思暮想着的人吗。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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