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一方块

weibo:1cubeaday

【奎八】朝圣


徐明浩第二人称视角


想起来就写的短打,应该不会有后续








你觉得他实在不像个典型的摄影师。


典型的摄影师总是时时刻刻装备齐全,一看到值得记录的瞬间就条件反射地端起相机。你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背着一个旅行双肩包,中等规格;很高,饱满健康的肌肉和肤色,穿着简单;胸前挂着徕卡最经典系列的一款相机,连镜头都没换,此外没有任何其他器材。他向你们的车走过来——是你们提前租好的一辆吉普车——用生疏的中文问,你们去布达拉宫吗?可以跟你们一起吗?

 

想必是看见了你们刚刚面对远处雪山时拿出专业器材时的架势。鬼使神差地,你让一个陌生人加入了旅程。不仅仅是因为文艺青年总说“结交好友是旅行的真谛”——你自己并不信这一套。你与原本同行的两个人也没有熟稔到可以互称好友,只不过几位同行都刚好想来拉萨,便结伴而行了。他听到你同意了,笑着鞠躬道谢,和你一起钻进车的后座,把本就放了行李的狭小空间挤得满满当当。


从简单的对话中得知他的名字叫做珉奎,是来自韩国的摄影师,这次到中国的目的就是为了去布达拉宫朝圣。看他说中文费劲,你安慰他说其实可以说韩语。在他惊讶的眼神中你解释道,自己曾经在韩国一家杂志社工作过。说是工作,其实这工作你一点也不喜欢。每天面对着千篇一律浮夸造作的服饰和妆容,模特都套着公式般的表情和造型,一结束就迫不及待抽身,因为这对他们来说只是工作。你却不希望工作只是工作,你真心热爱摄影,但当时那个圈子里的一切只能让你感到压抑和束缚,好像四肢被折断一股脑打包塞在四方小格子里。

 

你实在不像个摄影师。你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得一惊,险些以为是自己的嘴无意间暴露了真实想法。他接着自顾自地说,你身材比例很好,看起来像个模特。最后半句是一个一个字咬着中文说的。


你笑了,这话你不是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你听见自己说,有谁规定摄影师一定要长成什么样子吗?

下一秒,你在心中暗自对自己摇头,是啊,有谁规定摄影师一定要是什么样子吗?

他看起来像是被你突然的回复噎住了,睁大眼睛看着你,有点呆。你也看着他,然后你们忍不住一齐大笑起来。

 

刚刚在雪山前面有一个角度特别美。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分享的人。他说刚刚太阳落山的时候,夕阳的余晖映在皑皑白雪上,每一个角落的阴影、厚度不同的积雪,以及没有被积雪覆盖的裸露着的山的表皮,都晕染出不同层次的光,而落日则暧昧地躲在山的脊梁。特别美。

你凑过去示意他把相机里的照片给自己看看。

忘记拍了,你看见他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好可惜,他说。但脸上挂着的却不是觉得可惜应该有的表情。

 


夜晚降临,你们在一户牧民的帐篷里下榻。同行的两人没有体验过这么原汁原味的藏民生活,拿出了摄影器材暗下决心起码要拍出能够拿奖的好作品。你也不例外。你边走着,右手端着相机,检查内存卡和电池,左手提着其他零碎物件,反光板、三脚架、闪光灯……夹在腋窝下的三脚架不慎滑落,你马上停下但无暇顾及,却看见一直跟在你背后的那人迅速蹲下接住了即将落地的三脚架。他把你左手提着的器材接过来,拿起闪光灯在你面前挥了挥说,这些不用也可以。

 

你正发愣,他已经把你手忙脚乱拎着的东西都重新收拾好了,扛在自己的肩上,对你一扬眉毛,往帐篷走去。游牧民族的居住环境当然没有多好,帐篷里散发着食物发酵混合着羊皮制品的腥味。你感到奇特,二十一世纪了居然还有人完全以游牧为生,却看见他与帐篷的主人们亲热地围坐在一起,他操着不流利的汉语,与对方夹杂着藏语的汉语流利程度几乎相当。他端着茶碗主动帮大家倒茶,酥油茶的香气弥漫开,渗进棉质衣服的间隙。倒完茶他转身看着正一个人坐在旁边的你,二话不说拉着你的手腕坐回席中。在火热的氛围中大家的脸上都映出红光,耳边响起的语言混合着不同地方的浓厚口音。你不明白为什么不曾相识的人能够一同肆无忌惮热烈地开怀大笑,只觉得很怪诞、很奇妙,被握过的手腕还在隐隐发烫。你低下头看着茶碗,茶水很浊,映不出你的影子。

 


第二天天没亮,你被他拍醒。陌生的牲畜的骚味和泥土的味道直冲鼻腔,你反应了好一会儿,看着眼前那人明晃晃的一排白牙,你才想起自己在拉萨,今天的目的地是布达拉宫。

到达时已是下午,太阳明晃晃地直射在布达拉宫的白色外墙上。他似乎比你还要期待,刚刚在车上还睡死过去的人仿佛心里装了雷达,在快要到达的时候准时醒来。天很蓝,但太阳过猛,泛着低饱和度的白。同行的其余二人心里犯嘀咕,这拍出来搞不好会过曝,后期得花上一番功夫了。

 

你看着他,他直直地往上走,没走两步台阶就腾然跪坐下来,摘下墨镜,仰头看着布达拉宫金碧辉煌的屋顶,两端垂挂下来的彩旗在空中飘着。他的皮肤裸露在高原地带直白的阳光下,古铜色的皮肤泛着好看的光泽。时不时有路人经过下意识地瞟他,也有小商贩想来进行推销,他都不为所动。他就跪坐在原地,看着在阳光的照射下布达拉宫辉煌得像海市蜃楼,只有因呼吸而起伏的胸脯和微眨的双眼告诉你这不是座雕塑。你觉得眼前这景象实在荒唐,世俗与虔诚,开始逐渐变得商业化的布达拉宫和它雪白的外墙,在这充满纯净空气的高原地带被一览无余。他起身,继续向上攀着层层楼梯。你无心拍照,尾随前行。

他在一尊尊巨大佛像面前驻足,突然跪在前面的软垫上。他没有磕头,没有做出任何宗教膜拜的礼节行为,只是跪坐着,用视线描摹屋内的装潢,雕梁画栋、庄严肃穆。然后你看见他闭上了双眼,睫毛微微颤动,深深吸气,又呼出。从头至尾没燃半根香,却像是最最虔诚的信徒。

 

你的心猛烈跳动,一下、一下,在宗教经文念唱声悠悠回荡着的恢弘宫殿里显得如此突兀。你看见他站起来,侧过身看着你,眼神单纯,不加任何杂质的。你的心跳忽然就平静下来了,刚刚空空作响的声音也仿佛被抛掷到了蓝天白云的上层,因为他的表情也是如此平静,像前一天看见群山包围着的平静湖水,倒映着天上的白云和积雪的山脉,岸边青草葱葱,零星几只牛在慢悠悠地舔食。就像一幅画。

 


你知道这趟旅程在这一天的末尾就算是结束了,最初同行的那两人会在第二天开车奔赴火车站回到城市继续他们的工作,你答应了会跟他们一起去火车站,却没有想好再接下来该去哪里。你觉得有些失落,心生抑郁,但又觉得这次朝圣之旅该看到的都已经看过了,所有能够或不能够作为商家卖点的景点和体验好像都已经体验过了,但你又隐隐觉得这趟旅程不应该就这样结束。也许是因为回程总是没有启程精彩,所有的旅程都是这样。


你睡不着,爬出帐篷看着满天星斗。高原地带空气纯净透彻,所有的星矢仿佛都触手可及。难得的很多星星且能见度高的夜晚,你竟然没有想起要拍摄星轨,只是默默地看着、数着,一颗、两颗、三颗......被自己打断,然后再重新数,一颗,两颗......直到你听到响声,转过头看到他在你对面坐下。

 

篝火噼里啪啦地响着,焠出点点火星。你透过时不时漫起的火光看向对面那个人,碰巧他也在看着你。你们在四下黑暗中目光交汇,只看见篝火和对方的眼眸亮着。你终于开口,说接下来你打算后天自己开车去蒙古国,在去的路上花费的两天时间里,需要一个人跟你轮流驾驶。

 

他看着你笑,像牧民养的体型庞大却忠厚可靠的牧羊犬,黑白分明的眼球倒映着火苗的光。


他的声音夹在炭火的噼啪声中,显得遥远而不真实。你听见他说,我和你一起去。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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